嘀嗒。

随着第3674次水滴坠落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静静坐着的梁多多知道，审讯时间又要到了。

这是梁多多来到这个拘留所的第十天，也许是第十一天？不，也许已经一个多月了？长不见天日，让他也只能大概知道一个时间。

啪嗒啪嗒。

很快一个轻微的，好似夜猫狩猎时踮起脚尖的声音遮住了水滴声，不一会儿，这脚步由远及近停到了梁多多的监牢门口。

一阵嘎啦作响的钥匙声，接着黑暗中涌进了一束光，直直照射在梁多多的脸上。

梁多多下意识用手挡一下，眼睛跟着眯起来。过了大概几个呼吸的时间，梁多多适应了光照，方才用手在桌边摸了摸，寻到一个黑框眼镜带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一个近视和一个视力良好的人都是一个样，所以梁多多索性下了眼镜让自己的鼻子还能轻松些。

开门的人穿着一身黑色制服，板着脸孔，右手提着的大檐帽此时正轻轻地拍打裤缝线。等梁多多带好了眼睛，他才示意其跟自己走。

梁多多向来很听话，见到示意便起身走到房门前，停住了脚步，开门的看守员知道这是一个久居黑暗者在重新适应环境，因此也不催促。

扶着门框，微微感到眩晕下去的梁多多，对开门者笑了笑，接着放下手站好。开门者依旧是板着那副面孔，用 的眼睛扫了梁多多全身一遍，也不回应笑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在前边带路。

此时的第一审讯室中，公共幻想安全管理局安全三科的张铁石审讯官正盯着眼前的人物关系图思索着。

梁多多自从被抓捕后，对于这位兼具实验性质和罪犯一体的人物，在九科的配合下，张铁石一直在想办法找到他背后的推手。

可一系列的审讯似乎都表示，梁多多的事件确实是一起意外，是他本人的缘故，而和宋开明，冯春林无关。

但正是因为这完全没有联系的关系，让张铁石起了疑心。他寻找到一位新的证人，进行这最后的审讯，希冀能够找到新的突破。

这个案件越是调查，越感到谜团重重，张铁石和其同事始终想不明白，梁多多到底为何会突然反悔，又为何有那么具有攻击性的举动，这一切难道只能用偶尔解释？

所以他故意晾了梁多多七天，亲自设计了这场审讯，目的就是希望通过嫌疑犯在长时间等待下有可能的松懈，突破心理防线，从这位最接近冯春林的幸存者口中获取新的线索。

想到今日的事情，张铁石握紧了手中的笔。

笔直的走廊被两侧的牢房夹着，惨白的日光灯下，梁多多才发觉自己附近的三间牢房门都已经打开，一些工作人员在里边打扫。

这场打扫也和整个看守所一样，寂静无声，所以梁多多直到现在才发觉。

那是和梁多多一起进来的嫌疑犯，总共有七个人。除了梁多多因身份特殊住了单间，其他人都是两两居住。

此时见到工作人员打扫，梁多多心里抖得一沉，他心里清楚这打扫不是给别人看的，正是为了给自己制造心理压力。

果然，之前七天从未开口说话的看守员，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这三间牢房道：“这几个总算不负兄弟们多日的努力，大多都是招了，如今去了浦江。还有两个冥顽不灵的，可惜被人供了出来，现在已经去了岭东。”

说道这，看守员转过身仔细观察梁多多的表情，见其一脸平静，继续道：“就是不知道你接下来会去哪儿喽。”

看守员勉强挤了一个很久没做过的笑容，梁多多甚至能听到久未运动的脸颊肌发出吱吱地转动声。那看守员尝试了几次，仍旧不能做好，尴尬地咳了一声，索性重新板起面孔，拍了拍梁多多的肩膀，道：“看你的了。”

梁多多并不知道这两个地方是哪儿，不过听来就知道不是什么善地。

梁多多也勉强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没说话。

看守员带着梁多多拐过一个弯，走到一个敞开门的单间停下脚步，用手指了指，示意他进去，自己则背起手，站在门口。

梁多多很熟悉这个地方，在很长的时间内，每日他都会来此报道。

他抬头瞅了一眼贴在门上的蓝色提示，那上边用仿宋体写着“第一审讯室”几个字，一板一眼的文字就和这个看守所一样没有一丝人情味。

这个单间挂着第一的名头，空间倒是不大，只有一张桌子横在最里头，桌子靠外头的一侧还有一条板凳，里侧则坐着一位低着头的审讯官。

梁多多停在桌前板凳旁，站在那儿稍稍抬眼望了一下审讯官的身后，那儿有着看守所最稀缺的东西——窗户。

此时应该是下午，外边阳光颇为炽烈，几株绿色的观赏植物孤零零地倚在窗前——这是梁多多在这个看守所几天来见过的唯一一种颜色，所以他格外的想多看几眼。

在梁多多贪婪地看着自己背后的植物时，坐在那儿的张铁石终于注意到进来人，他招了招手，示意梁多多先坐下，自己则继续翻阅眼前的资料。

梁多多心中微微放松，这四次的审讯，虽然每次人都不一样，但审讯官态度越来越好，这次更是让他主动坐下，这显然是一个好消息。

也许自己不久前就能出去了。梁多多心里盘算着。虽然在那之前他可能还要被关一段时间，但至少自己没造成什么恶劣影响，应该不会被关许久。

一两百年？梁多多不知道。

就在此时，张铁石抬起头，开口道：“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张。你就叫我张警官吧。算起来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不用过于拘谨。”

他说话很和气，面上更是有几丝表达友好的笑容。

梁多多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正想按照老规矩报一下履历——这是这儿审讯的规矩，无论审几次，总要从履历开始，目的是让犯人在不厌其烦中打开心理防线。

张警官摆了摆手，道：“我们已经查的差不多了，这次来就是再问你几个问题。没问题的话，你今天就可以定下来了。”

梁多多这下终于放松了，他开口道：“那就好，有什么问题您就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能够做到言无不尽最好。”张警官转了转笔，饶有深意地说。

张警官翻开手中的资料，那资料的空白处有很多字迹，可见这位审讯官也是做了不少的功课。

他指着其中某处道：“你是主动袭击宋敏的。”

“是的。”

“宋敏和你不是第一次接触。你们两个之前似乎聊得很好。”张警官抬起头，仔细观察眼前这位嫌疑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这个问题其实他的资料也有答案，但他依旧要亲眼观察确认。

梁多多低下头，挡住自己的眼，双手握紧，平复一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才抬头道：“我突然感到厌烦了，所以就打算用她作为自己的养料，自己尝试突破阵法。”

梁多多的话和资料上一模一样，说话的语气诚恳，眼睛注视张铁石的眼睛，平静而坚定的眼神，让张铁石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些东西，接着又侧过头看了看资料。

然后问：“那所建筑物之中除了你之外，还有另一位。她似乎也参与了其中？”

梁多多似乎早有预料，脱口道：“这件事她是参与了，但她其实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只是被我利用了。”

张铁石摇了摇头，这点他们其实找过其他参与者，可惜没人能够说明这一点。

不过，他问问题自然不是要梁多多答案。张警官又在纸上记录一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从醒来后就被隔离，之后又到了这里，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梁多多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是之前审讯官都没有问过的，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起那最后的烈焰红唇，和绝美面容的哀求眼神。

心中突地酸了起来。

梁多多抿了抿嘴，犹豫了片刻问道：“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汤果果？”张铁石听到这个名字，皱了皱眉，接着再资料中翻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坎坷不安的梁多多，眼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沉默片刻肯定道：“你还记得她。”

梁多多下意识想要点头，他却突然注意到张铁石的眼神，摇头道：“不是。只是心中有一种挂念。”

张警官还不知道这个事情，仔细查了查资料，发现资料上也没有记载，立刻来了精神。他微微探出身子，颇有兴致地询问道：“仔细说说。”

梁多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知道在今天的审讯官温柔攻势下，又是最后一次审讯，自己放松之下，终于漏开了一个口子。他的大脑急速运转，左手大拇指轻轻摩擦食指关节，很快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还能怎么说？我和她前生是夫妻，如今我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但我是有前世记忆的，对于前世和自己最亲密的人自然有一种挂念。”

以上基本都是实情。梁多多讲的坦然，人也很放松。

张铁石盯着他良久，挑了挑眉毛，在记录上写了几句，抬头道：“接下来我会让人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们会问你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

梁多多点头，张警官拿起手边的电话讲了几句，很快一个新的看守员敲了敲门板走了进来，和张铁石聊了几句，拿起他递过来的资料，接着道：“跟我走吧。”

张铁石目送梁多多离去，手中的笔依旧未停，等到外边的脚步声已经不见了踪影，突然开口道：“你真的不认识他？”

他手中的笔颤抖了一下，接着在纸上歪歪扭扭写道：“我真的没见过他。他是冯春林实验的对象？”

这支笔里藏着一个梁多多不知道的证人，他是一位念界商人。冯春林所摆阵法需要的材料都是从这位证人手中获得。

他在念界隐藏的很好，可惜在三科面前，依旧逃不过疏而不漏的法网，在梁多多入狱同天被搜捕。

张警官每次在纸上写字，其实就是在和这另一位幸存嫌疑犯交流。

张警官转动手头的笔，呢喃道：“你说他这种状况正常，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一定有问题，究竟是哪儿有问题呢？”